【摘要】流行音乐一直以来给人以低门槛、低层次的印象,把古典音乐的元素运用到流行创作中,是打破流行音乐套路化、公式化的有效方法,同时也是大众审美日益提升的必然需求。流行乐坛里并不缺乏这样的尝试,本文将通过简述国内的探索历史以及分析经典的应用案例,探讨古典音乐用于流行创作的可行性,并阐述这些做法对于古典音乐的普及、流行音乐的发展的积极意义,供相关从业人员参考。
【关键词】古典音乐;流行创作;音乐风格
一、环境与动机
2018年的一档名为《明日之子》的节目中,嘉宾华晨宇指出选手只会用“4536251”的和弦走向创作歌曲,缺乏新意。事实上,流行音乐因其简单、随意、低门槛的特点,一直存在风格雷同,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像《明日之子》中的选手那样硬搬套路的创作比比皆是。于是一些有想法的音乐人,希望通过某种方式打破这个怪圈,其中不乏选择在古典音乐里寻求突破的例子。
二、我国古典音乐在流行创作上的应用发展历程
20世纪30年代,受一众留洋音乐家归国的影响,西方音乐在国内的上层社会大受追捧,其时上海的许多歌舞厅开始演奏经过通俗化改编的西方古典音乐,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便是奥芬巴赫的轻歌剧《地狱中的奥菲欧》的康康舞曲,以至于大量影视剧关于老上海的桥段中仍能时常听到这段主题,这便是我国古典音乐在流行创作上的首次尝试。
80年代,香港流行乐坛高速发展,经典金曲井喷式出现。当中亦有对古典元素运用的探索,但是模式并不成熟,创作者几乎是照搬了作品的主题,填上词,便成了新的曲子。比如香港歌手林子祥的《数字人生》采用了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G大调小步舞曲》的主题、香港歌手徐小凤的《卡门》则用了比才歌剧《卡门》第一幕中的主题。其时普罗大众音乐素养普遍不高,只觉得歌曲旋律动听,琅琅上口,却不知其背后对应的作品,但创作者的无心插柳。使得这些古典音乐的广泛性、普遍性得到了大幅提高。这样的模式影响深远,2001年的香港动画电影《麦兜故事》中的大部分配乐仍如法炮制,引人发笑的歌词填入庄重的古典音乐里,其带有戏谑的处理手法,制造出极强的戏剧冲突,给观众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千禧年以后,随着创作者对于在流行音乐里注入古典元素的手法不断成熟,开始出现新的模式,可以概括以下三类:
(一)作为前奏或间奏
台湾歌手吴克羣的《为你写诗》,引用了莫扎特的《C大调变奏曲》(Kv.265)的主题;台湾组合4 in love的《一千零一个愿望》引用了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G大调小步舞曲》。
(二)作为伴奏
歌手卓亚君的《洛丽塔》便是如此,其中伴奏参考了贝多芬《致爱丽丝》(WoO.59*)。
(三)作为主旋律,但经过一定的改编和扩充
香港歌手杨千嬅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在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BWV.1068)的旋律上进行了改编和发展;而歌手周迅的《伴侣》则引用了小约翰·施特劳斯《蓝色多瑙河》(op.314)。
虽然在融合的方法上有了更多大胆尝试,但是采用的音乐相对集中,即都是具有广泛性和普遍性的旋律,比如小星星主题、G大调小步舞曲主题等。这些通俗化的改编,无疑在潜移默化中打破了人们对古典音乐严肃、庄严、晦涩难懂的刻板印象,使大众更容易接受古典音乐,以独特的形式得到更有效的传播。
除了声乐上的创新融合,器乐上也开始有一些探索。1997年的美国电影《凡夫俗子》、2001的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中都用了约翰·帕赫贝尔《D大调卡农与吉格》(T. 337)作为配乐,使人们认到识这首即便在古典乐界也十分小众的作品。因为其主题悠扬动听,,宁静安谧,引来众多音乐爱好者争相演绎,各类版本不一的卡农瞬间裂变式地风靡网络,造就了一个现象级的传播神话。
2010年后,《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开播,好评如潮,各类音乐相关的综艺节目随即爆炸式增长。出于演出效果的需要,创作团队通常会对表演曲目进行二次创作。其中不乏融入了古典元素的案例,而此时的创作手法亦已臻成熟——广度上,不再局限于人们熟悉的旋律,从巴洛克时期到印象派的音乐都有涉及;深度上,主题、配器、曲式等方向都有探索。2018年四川卫视跨年演唱会上,李健演唱的《贝加尔湖畔》前奏加入了柴可夫斯基的《四季:十月》的主题;第二季《歌手》第12期中,霍尊演唱《卷珠帘》中用到了德彪西《月光》的主题;华晨宇在《天籁之战》第9期上演唱的《易燃易爆炸》,间奏和尾奏部分配器使用了巴洛克的羽管键琴,且技法上也有复调的影子。
从这近百年的发展历程不难看出,融入到流行创作中的古典音乐元素,总体上是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广泛的。周海宏教授曾表示随着社会发展,审美价值判断将逐渐倾斜于高雅。在古典音乐中寻求突破不仅是创作者拓宽创新领域的途径,更是人们在日渐富裕的生活里亟需提升审美能力的迫切诉求。
三、经典应用案例分析
本节通过介绍一些相关的经典案例,分析和探讨古典音乐用于流行创作的可行性。
(一)旋律
前文对于这方面其实已经有所提及,而下文将继续列举一些更加有代表性、影响力的案例加以深入剖析。
1.作主旋律
创作者运用古典音乐中经典乐段或主题作为歌曲的旋律并加以发展和扩充,且选用的多为优美动听,清新隽秀的旋律。2005年台湾组合S·H·E发行的《不想长大》用了莫扎特《g小调第四十交响乐》(Kv.550)第一乐章的主题充当副歌,与绕口令以及嘻哈等元素相碰撞,使得其风格相当前卫,一下吸引了一众年轻人的注意,大家也从这首时尚的作品里感受到了来自莫扎特交响乐的魅力。
2.作前奏、间奏或伴奏
上节介绍发展史中提及的作品,都是仅用了古典乐曲的主题充当一小部分的前奏或间奏,但以下介绍的例子则是贯穿全曲甚至能做到与作品完美契合,浑然天成。2003年,香港歌手李克勤在录制《我不会唱歌》时邀请了当时还是年轻钢琴家的郎朗参与制作。他们用了钢琴作为主要的乐器为这个作品伴奏,以李斯特的《La Campanella》(S.141 No.3)的主题贯穿全曲。歌声真挚感人,琴声行云流水,两者相互独立又高度契合,不失为古典与流行碰撞出的佳作。
无独有偶,时隔八年后,郎朗再一次实现了古典流行的融合,这次是与台湾歌手林俊杰共同创作了《灵魂的共鸣》。作品引用了李斯特的《帕格尼尼大练习曲》(S.141)第六首的主题,利用旋律中原有的强拍,与律动感极强的电子节奏有机结合,两者配合无间,相得益彰,这样的大胆创新把这类融合推向了新的高度。
除了以上的典范外,还有德国音乐团队sweetbox的《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以及美国歌手Shayne Ward的《Tell Him》,前者引用了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后者则是维瓦尔弟的《四季:冬》(Op.8 No.4)。
3.流行化改编
这类作品多为器乐作品,通过引用古典音乐的主题或乐段,加入流行化的织体、节奏、和声等,再进行一定的变奏和发展,形成新的作品,前文提及的《康康舞曲》以及《卡农》均属此类。2011年,一个名为“贝多芬的手指太变态了”的视频突然在网络上火爆起来。创作者用软件Synthesia创作了一段炫酷的音频。其核心是贝多芬的《第8号钢琴奏鸣曲“悲怆”》(Op.13)第三乐章的主题,通过大量一气呵成、十分炫技的华彩乐段,加上软件显示出让人眼花缭乱的音高变化,一下就能把观众给吸引住。传播之初,很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作品是贝多芬的原作,让大众对于贝多芬除了“欢乐颂”,“命运交响曲”,“致爱丽丝”外,又多了一个印象标签。
2011年,一个新颖的专辑《无声曲》推出,里面的主打曲之一《复仇之门》,即是通过改编比才歌剧《卡门》第一幕里《爱情像自由的小鸟》的主题而成。同样也是通过加入高难度的修饰和华彩达到制造戏剧冲突的效果,形成独特的魅力。
(二)手法与形式
把古典音乐中所用的配器、曲式、织体等手法用到了流行创作上,通常有别于普通流行作品的轻松简单、自然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古典特有的厚重沉稳、严肃深邃的感觉。本节将通过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展开描述。
1.张碧晨《胡桃夹子》
从曲名便不难看出,这首作品取材于柴可夫斯基的著名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与柴可夫斯基表达的欢乐纯真截然不同的是,这作品处处流露出黑暗童话般沉重忧郁的气氛。古典元素在曲中随处可见——配器上,仅有弦乐、钢琴以及少量的人声和声作为伴奏而摒弃了爵士鼓、吉他等传统流行乐器;手法上,使用大量的阿尔贝蒂低音、颤音、装饰音等作为伴奏织体;曲式上,则采用回旋曲式的ABACA结构。由此营造出浓重且迷人的古典气息使其与大多数流行音乐都有明显的区别,是一首相当成熟的具有古典色彩的流行音乐。
2.皇后乐队《波西米亚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
区别于大多数流行曲主歌+副歌的模式,这首作品是既结构复杂又层次分明。全曲可分为五段截然不同的部分——第一段是乐队成员4人唱诗班一般的阿卡贝拉;第二段采用了民谣的形式;第三段则是歌剧中常用的咏叹调;第四段风格突变为硬摇滚;第五段则是呼应开头的尾声。圣诗与民谣,咏叹调与硬摇滚,这是让人不敢想象的组合,作品便是通过各种风格迥异的演唱形式的碰撞与凝聚,营造出耐人寻味的神秘和意味深长的戏剧张力,叫人过耳不忘,百听不厌。
(三)立意
从手法或形式上着手模仿终究只是触碰到古典音乐的皮毛,而从立意出发创作出的流行作品则是触及到了古典的灵魂。这样的例子并不多见,而其中不得不提台湾组合苏打绿的专辑《冬·未了》。
2015年底,苏打绿发布了“韦瓦第计划”的最终章《冬·未了》,由于创作之初便确定了“柏林的庄严古典”的主题,所以其“古典味”是与生俱来且渗入血液的。与大多数在录音室里完成制作不同,创作团队在拥有整个交响乐团编制的音乐厅里完成录音。摇滚与古典无论在创作或是在混录上都十分相悖,彼此结合需要把握住微妙的平衡,《冬·未了》在两者保持各自特点的同时又做到了良好的互动,使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肯定,甚至被认为是古典与流行登峰造极的融合。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冬·未了》在立意上有着高雅艺术般的高度。作者显然受到了尼采、加缪等哲学家的影响,以其主打曲《痛快的哀艳》为例,寥寥几句歌词,展现出的是瘟疫蔓延下的恐怖乱象,揭露了贪婪、冷漠、疯狂的阴暗人性。《痛快的哀艳》像是凝练出了加缪的文学巨著《鼠疫》的灵魂,加以深化和修饰后写进字里行间,配合恢弘大气的管弦乐乐段,近乎疯狂的音乐情绪,宛如史诗一般的场面呈现眼前,震撼人心。而专辑里的其他作品如《他举起右手点名》《对杀人狂的指控》等,也有着对宿命与抗争、审判与救赎、毁灭与重生等严肃深刻的哲学思辨。这样的文化内核造就了比较高的欣赏门槛,足以让《冬·未了》远超一般流行音乐,使得不喜欢的人望而却步,而喜欢的人则交口称赞。
除了超凡脱俗的人声作品外,还有完全按照古典音乐的思路进行创作,整合专辑里各个作品的零碎乐思,组成了完整的一部钢琴协奏曲作为彩蛋收录于专辑。这样的做法在流行创作中无疑是里程碑式的创举。丰富且严肃的文化内涵注定了它有着难以逾越的艺术美感与高度,甚至已经难以让人界定其属于流行还是属于古典。
四、结语:关于流行与古典的思考
(一)古典音乐的反串
2016年,一首名为《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的曲子爆红网络,出演的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一曲成名。偌大的音乐厅里,整齐的室内合唱团编制,正襟危坐的观众,却搭配了夸张的标题、生活化的歌词,这样的搭配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在流行作品严肃化的同时,古典音乐也有着通俗化的探索与尝试。
(二)模糊的界限
流行音乐通常指结构短小,内容通俗,能被广泛传唱或欣赏的音乐类型,与之相对的古典音乐通常规模庞大、阳春白雪。看似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类型,却已悄然接近。当古典音乐尝试变得生活化、通俗化;当流行创作发展到已经可以拥有严肃音乐般深刻且强烈的文化内核,我们不禁要问,流行与古典的边界是否还如印象中的那么清晰鲜明呢?
(三)殊途同归
事实上,古典音乐并非今时今日才有通俗化的倾向,小约翰·施特劳斯以及爱德华·埃尔加的作品显然比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更加亲民。古典音乐从来都不是阳春白雪,它需要照顾入门级的受众,而流行音乐同样需要满足更深层的精神感受与情感体验。古典音乐流行化也好,流行音乐古典化也罢,二者之间更像是登顶途中的两条路径,尽管有着不一样的生态和风格,但却殊途同归——都是从满足人们情感宣泄的需求为切入口,朝着实现终极的人文关怀为目的进发,并且不断地在其中寻求雅俗共赏的平衡点。
注释:
①古典音乐:指广义上的指从西方中世纪开始至今在欧洲主流文化背景下创作的音乐,本文尤以巴洛克时期到印象主义时期的为重。
②4536251:即按照IV、V、III、VI、II、V、I级数排列的和弦走向。
③麦兜故事:香港电影,配乐与改编曲目如下:《仲有最靓嘅猪腩肉》-莫扎特《A大调奏鸣曲》(Kv.331)第三乐章;《麦兜与鸡》-舒伯特《音乐瞬间》(Op.94No.3);《黎根之歌》-舒曼《童年情景-梦幻曲》(Op.15No.7)。
④Synthesia:虚拟钢琴软件,能在屏幕上显示虚拟键盘按键,让不懂看谱的人知道如何弹琴。
⑤阿尔贝蒂低音:奏出次序为低音、高音、中音和高音的分解和弦音型。
⑥韦瓦第计划:为纪念安东尼奥·维瓦尔第及其名作《四季》,苏打绿以四个季节,四座城市,四种情绪为题制作的四张专辑,分别为《春·日光》《夏·狂热》《秋·故事》《冬·未了》。
⑦《鼠疫》: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描写了主人公里厄医生等人面对瘟疫奋力抗争的故事,表现了真正勇者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的伟大的自由人道主义精神。
参考文献:
[1]蒋琰,徐铭颢,胡远慧.浅淡麦兜系列电影音乐对中国动画电影音乐的启示[J].艺术评鉴,2017(6).
[2]周海宏.有关“高雅音乐”与“通俗音乐”审美价值问题的分析[J].人民音乐,2005(11).
[3]阿尔贝·加缪.局外人·鼠疫[M].徐和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