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地铁车站》是庞德的代表作品,同时堪为意象诗派的巅峰之作。作者吸收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学原则,用意象叠加的方法传达现代都市人的生活感受。本文在继承前人赏鉴成果的基础上,对此诗体现的现代意识进行进一步的发掘。
关键词:绝对韵律;意象叠加;古典诗词;直觉;拯救
意象派诗歌作为对19世纪华而不实诗歌文风的纠正,在20世纪初登上历史舞台。自1913年庞德在《诗刊》上发表“意象主义宣言”之后,意象诗派不断扩大其影响。而庞德的《地铁车站》,更是意象派美学原则实践的代表作品。
《在地铁车站》源于庞德的一次偶然经验。1913年的某一天,庞德从阴暗潮湿的地铁车站口出站,在忽明忽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一位女士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种瞬间而又深刻的感觉萦绕着庞德,几经努力和删改,这首《在地铁车站》最终得以呈现在我们面前。
庞德曾说过:“诗作中斥诸读者的想象力的眼睛的那部分,在翻译成外国语言时不会有任何损失,而诗中斥诸听觉的部分,则只有读原作的人才能领略得到。”①因而要感受这首杰作的音乐性,我们必须从原作入手。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这首诗正是庞德创作原则的实践。他拒绝了过去通过人为划分诗节以生硬地安排诗歌节奏的方法,采用一种“绝对的韵律”②。这种方法的使用在强调诗的自然音乐性的同时,使韵律、节奏与诗中各种细微感情的波动相配合,最终达到诗歌形式与抒情内容水乳交融的效果。整体观之,两句诗节尾均以[au]结束,所采用的crowd和bough通过自身的简短的发音,无论在节奏上还是感情上都起到节制作用。“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一句中,petal[e] wet[e]、 black[e],三个简短的元音音节一以贯之,一唱三叹,如同流水一样缓缓而来,婉转逶迤。这里,诗人故意制造了一种韵律的延迟,与首句相对急促的表达形成制衡,缓急之间得到音乐的张力。英文是表音体系的文字,在增强诗句的音乐性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升、升、升、降调的句式排列造成起伏的语音效果,同时与抒情主人公思绪的节奏合拍,尤其最后一个降调的出现,将思绪的延展笃然定之,余下的,便是抹也抹不掉的余味。
“apparition”具有“出现、显现”的含义。双元音[?]的使用跟下句的衔接形成对应,用一个多音节词而不用发音相对急促的appearance,一方面追求在音节上有一个缓慢的起伏,另一方面,“apparition”这个词侧重于表示离奇出现的东西,像鬼魅一样神秘的状态。庞德曾经系统学习过汉诗,而汉字是表意体系的文字,作者深得奇妙,“apparition”和“appearance”的选择,便颇有点推敲以炼意的味道。然而译回汉诗之后,无论是“隐现”还是“还原”,却再也找不到原诗那种特有的美感。百转千回之后这种美感的失落,不仅让人感慨万千。
英美诗歌中对于意象的创造并非始于庞德,以庞德为代表的意象派之所以影响重大,关键在于他们对意象的领悟和发展而形成的“意象理论”。同时,庞德又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爱好者,“意象理论的提出”便也吸收了中国古典诗美的成分。在1921年春天,庞德及其好友希尔达·杜里托尔和理查德·奥丁顿提出了意象诗派的三原则,后来被称为他们的《宣言书》:“对于所写之物,不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都采用直接处理的方法;决不使用任何对表达没有作用的字;关于韵律:按照富有音乐性的词句的先后关联,而不是按照一架节拍器的节拍来写诗。”3《在地铁车站》采用了意象叠加(superposition)的方法,将在地铁站中被那位不知名女士的面孔击中的瞬间感受与花瓣的意象不加评论地并置在一起,让它们叠加在一起而产生了全新的诗美感受。那人群中恍惚出现的女士,她的光鲜可爱的面孔就像花瓣一样美丽,我们可以相信,当作者看到她时,一只粉红色花瓣的想象几乎同时地出现在了作者的脑中。这不是简单的比喻和象征,而是作者同时捕捉到的意象,它们本身便是一体的。作者没有用多余的语言描述二者的关系,用极其简洁的语言在诗行的上下罗列之中暗示出它们之间的关系,并描画出了自己彼时的印象。这种修辞方法的使用并非独创,在中国古典诗词里面同样有大量运用。如贺铸《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将容易让人感伤的自然景色替代对首句“都几许”疑问的回答,产生含蓄的美感,同时拓深了用描述性语言表达不出的诗美。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美国家进入现代主义。传统田园生活失落以后,机器的时代得以降临,整个世界建立在工业理性之上飞速发展。这是一个变动不居的世界,满目都是大城市疮痍的风光,妖冶的妓女,失业的流浪汉,残暴的军人,高傲的资本家,他们占领了世界。作为另一群更为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他们提前看到了“末日景象”,这些艺术家们为眼前的人群而感到恐慌。他们是波特莱尔,艾略特,当然还有庞德。《在地铁车站》是描写瞬间感受之作,而女士对作者的这一种微妙的打动,却是拜现代生活所赐。“共同情感的匮乏、急剧的竞争、居无定所、阶层和地位的差异、职业分工引起的个体的单子化,使人和人之间的沟壑加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个体并没有被温暖所包围,而是倍感孤独。”④所以当作者从车站走出时,那些令他恐惧的人群就像幽灵一样从他身边缓缓而过,。“apparition”一词的使用在强调“a幽灵”一般的画面效果的同时,还隐隐的寄予了作者对生活中美好事物易逝的哀伤。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走入作者的视线,她如此的美丽以至于将作者从死灰一样的现代都市一下拉回到田园之中。“black”与“petals”在颜色上形成对比,而“black”又正是“crowd”的颜色,这种一致的暗淡背景将花瓣一样的美丽面孔在对比中鲜明地突出出来。同时,“black”既是在修饰树枝的颜色,又是对暗淡人群的描绘。这也是对中国古诗词中“互文”修辞手法的化用。那些让他心灰意冷的人群决不会引起作者的注意,而美丽面孔的出现则让他们愈加暗淡。
不仅如此,在这一意向叠加之中作者非常隐秘地使用了象征,这源于“wet”一词的使用。这是用雨水打湿的树枝,这黑色的树枝是大火之后的余烬,而在雨水冲刷之后于枯枝上绽开的花朵则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它就像上帝在毁灭世界之后重新示给人类的信物。是洪水之后的彩虹,更是末日审判之后的春天。作者把这个隐约出现的美丽脸庞视为对牢笼之中的自己的拯救,让作者死灰的心头骤然一亮,这是绝境之中看到希望的狂喜!
然而,“apparition”在隐约浮现的意思之后,也暗示了她的缓缓消退,这种拯救瞬间而逝更增加了作者的悲哀。这种画面对比的运用让笔者不禁想起了电影《辛德勒名单》中那令人难以忘却的一抹红色。
那是在纳粹要屠杀犹太人时,小罗玛身穿着一件草莓色的大衣赶赴刑场的人群中穿梭,伟大的斯皮尔伯格将她处理为整部黑白电影中出现的唯一的色彩,红色,一个充满希望的色彩,象征了人类苦难的不灭希望。
克罗奇说:“艺术是什么—我愿意立即用最简单的方式说,艺术是幻象或直觉。艺术家早了一个意向和幻影;而喜欢艺术的人则把他的目光凝聚在艺术家所指示的那一点,从他打开的裂口朝里看,并在他自己身上再现这个意象。”⑤庞德深受直觉主义的影响,善于捕捉生活的瞬间场面,用简洁的语言传达出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存感受。他还吸收了中国古诗词的创作方法,通过意象叠加拓深诗歌的审美空间,从这些角度上来讲,《在地铁车站》无愧为意象诗派的经典之作。
参考文献
① 庞德.韵律与韵.朱立元、李均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p135
② 庞德.信条. 朱立元、李均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p137
③ 庞德.回顾. 朱立元、李均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p138
④ 汪民安著.现代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p12
⑤ [意大利]克罗奇著,韩邦凯、罗蓬,美学原理·美学纲要[M].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 p211